许子昌像一道影子，迅疾地从宿舍门缝里挤进去，拉亮灯，便闪到墙根，贴着墙直直站定。
王强进屋从缸里舀了水，双手轮换去蘸冒着寒气的水，浸骨的寒凉渗进皮肤，刺痒疼痛的感觉稍有缓解，她的身子也冻得直打哆嗦。
“冻殇了呀？”许子昌凑过来看，“小王老师，你这方法会加重伤疮的，快拿出来。”
王强从水里捞出手，随意在毛巾上擦掉水，抽着气拢进袖筒。袖筒是拆了一条毛衣袖子缝上去的，和棉衣颜色形成明显的反差，灯光下晃着羞怯的光。
“小王老师的手在水泉小学冻殇的，犯起来恨不得拿头撞墙，冰水里稍微拔拔，痒的就松活些。”
李丽艳倒了舀子里的水，在炉子上坐了一盆水烧。
“我在靖安城见过暖手炉，里面放一块小煤球，点着，能热乎一早上，下次来，我给你们俩带来试试。”
许子昌比划着说。
“别，你再别来，要是别人知道你的过去，小王老师的脸都丢尽了！”
李丽艳干脆地拒绝他，他的缸太大，让他运回去万一打碎一个，折头太大，留出来以后慢慢给他还钱吧！
这样想着，她又说：“大王老师那里你就更别想着了，有小引在，你去会让她有心理阴影的。”
王强呼了口气，从袖筒里抽出手来，灯光下，脸色有层明亮的光泽，指着凳子让许子昌坐下。
“小王老师，你这是……”李丽艳不解地问，没有说出“劳改犯”三个字。
“许子昌，你不想重回学校吗？跟着蔡叔倒缸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！”
王强说着拎起暖瓶倒了一碗水给他。
许子昌抬眼看了李丽艳，磨叽着不去接水碗，低低说：“同学们都升初中了，我当留级包，谁会看起我呀！我还有前科……”
“喝吧！暖暖身子，脸都冻紫了！”王强硬递给他碗，又挠了挠自己的手背，痒痛的感觉一阵一阵的。
“嗨！赶紧喝，喝完快走呀！”
李丽艳不耐烦地说，许子昌一身黑煤灰，一脸狡猾相，若走出校门，她不会认这个同学的。
“小王老师，我……不想念书了，倒缸挣点钱，我要买辆三轮车运货。我个子小，扛大缸不行，蔡叔是照顾我开工钱，我哪能不知道好歹呢？我愧对大王老师，能补偿一下她，我心里好受点。这批缸正好在水泉和阳泉，我想着给你们放下几个，以后就不干了。”
许子昌喝了几口热水，话多了，眼神活泛起来。
“你就是乡里人出身，几个缸能让王老师原谅你？你现在这样子，反而给她脸上摸黑，你咋不明事理？”
李丽艳索性站到他跟前下了逐客令。
王强笑了下，也站起身，两只手各搭在他俩脑门，使劲揉了揉，说：“能自食其力就是光彩的，老师不会嫌弃。你们这个年龄，学习固然重要，但生存更重要。艳儿，你送送许子昌吧！”
“哼！”
李丽艳用白眼仁翻着许子昌，鼻子冷哼一声，打开门，朝门外抬抬下巴，示意他自己走。
“这几天我都在附近卖缸，校园里没有娃娃玩，冷清清的，我还奇怪呢！一打听，才知道现在的学习成绩是天大的事，其它都是次要。”
许子昌赖着身子没动，笑模兮兮说。
王强“哦”了一声，听着他说，点点头，问：“不正常吗？”
“不是……我也说不好，就是觉得光学习，人都傻掉了。在里面，我最佩服管我的那个叔叔，有学问，有功夫，没人敢在他跟前扎刺的。他教我打拳、修电器，教我选择性看书读报。我喜欢他，觉得他和学校老师不一样，我运货，是电器，我能修能查问题，有老板已经看中我了。”
许子昌身子往后靠在炕沿上，说得头头是道。
“你妈知道你出来了吗？家里人有什么建议呢？”
王强问，她没教过许子昌，对他的话有些担心，进了一趟局子，不会是学会说大话了？
“小王老师，我没骗你，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了，我妈在人家家过得也不错，那个……我继父，他也支持我，我不会再打搅他们了。”
许子昌站起来，拍拍身上的灰，很老道地说，未脱稚气的脸上有狡猾的笑。
王强叹口气，对着学生竟没了当老师的自信，她的教学在社会这本大书前显得无力苍白。
“干活注意点，安全第一，保护好自己。”
王强叮嘱他，迎上许子昌的目光，那目光柔韧坚毅，心里突然轻松了，学习成绩真的不是学生的全部啊！
第77章 送缸[2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