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平看看天色,“已经不早了,您还答应了柳公子,今晚去他楼里看他唱曲儿,这会儿赶过去刚刚好。”
秦富立马起身,“那走吧。”
虽多年过去,但柳岩松的名声还在,说起他来,心里半是对往昔的追忆,半是对他在台上风华绝代的模样的期待,不知伊人是否依旧?
秦富去的还早,今日的精神也不错,就喊了一桌零嘴吃吃喝喝,楼里人声鼎沸,座无空虚,她听了一耳朵,大都是夸赞的。
宁全没见过柳岩松唱曲的样子,见的是他沉默寡言骨瘦如柴的样子,冷不丁听到周围人的言语,还是有些半信半疑,一边低声嘀咕,“柳公子……看着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……”
秦富瞥他一眼,“你不晓得得事情多了去了。”
富平见秦富又要织袜子,就走过去将那些毛线都拿了过来,“今日重要是来看柳公子的,您一心二用,他看到了该伤心了。”
秦富就妥协了。
等着等着时间就过了,过了很久台上依旧空空,楼里的管事忙上台安抚着急躁不满的客众,说了理由大家都不服,毕竟都是冲着柳岩松的名声来的,如今不能上台,自然要闹的。
秦富却坐不住了,径直从楼上下去,绕到了后面的房间里,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是熟面孔,当年她也没少在这里祸祸,所以没人拦她。只是大家妆容服装都扮了起来,却眼神复杂,安安静静守在走廊两边,视线若有若无看着其中一间房子的方向。
秦富一顿,急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,越是这样有些压抑的气氛,她越是觉得心跳加快,走廊两道都是红艳艳的灯笼,烛火透明的亮着前方的路,里头金碧辉煌,纸醉金迷,偏偏这里透出一丝孤寂来。
柳岩松穿着花旦的衣服,绣色绝美的图案,金丝绕边多添贵重,这是他曾最爱的戏服,穿起来总能对着镜子臭美半天,也最爱听他们说着赞美的话。他像是孔雀,骄傲于自己的美丽,如今引以为傲的东西没了,还怎么扬起头,得意洋洋得笑呢……
现在这个样子,就像一个乞丐穿上了龙袍,哪里都透露着怪异,格格不入,只会衬得自己更加狼狈,更加丑陋。
他对着镜子,秦富站在不远处看着镜子里泪流满面的他,面上的妆都花了,也不知这么呆坐了多久。其实他双眼早没了往日的流光溢彩,看着别人的时候都是沉沉,有时候也会显得呆滞。
秦富心里一揪,脚步似有千斤重,再也抬不起来半步,又似柳岩松身边竖起了一道厚厚的屏障,他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空间里,谁也凑不过去。
柳岩松的肩膀在压抑的抖动,他已经不会去放肆去表达自己的情感,只是有些东西,它已经慢慢从你生命里剥除了,在你不知道的某个瞬间。
他说,“我害怕人,害怕上台,我再唱不出来了。”
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待了了多年,日复一日年复一年,有时候都不辩日夜,昏昏噩噩,都不知自己是活着,还是已经死去了。
秦富看着他,眼里水渍积在眼角,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……
自那日从楼里回来,秦富的精神就不大好了,有时候一天也不见睁眼,安安的袜子也织不下去了,统共才有十来双,便在一次家书中捎去了上京,让蒋大人务必交给安安。
又过几日,秦富在某日清醒的时候,突然精心装扮了起来,还带上了柳岩松,大张旗鼓一路去了县衙府里,将就柳岩松的名字记在了蒋家,当着众多人的面宣布,柳岩松以后就是自己的夫了。
县衙大人两股战战,双眼慌乱,听到消息就在找借口不愿意盖印,甚至在心里苦不堪言,这个姑奶奶为什么偏偏就要在自己当政的时候来此地,再有三个月自己就要升遣了,如此一来,恐怕乌纱帽都保不住了。
秦富心里明镜似的,二话不说就抽出了旁边衙役的大刀,压着县大人的脖子,跟土匪一样,虽然过程麻烦了一点,可结局还算好。
苦着脸看着秦富他们离去,县衙大人擦擦眼泪,冲旁边的奴役喊,“还不快去将上京的大人请来,请他们务必将这个消息快马加鞭带回上京!不然就晚了!晚了老子就要脑袋分家了!”
衙役唯唯诺诺,脚下生了风一般冲了出去。
县衙大人双眼狂跳,脖子上的伤也没心情处理,整个人都像热锅上蒸烤的蚂蚁,整个人头皮都要炸了,不由仰天哀嚎,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,造了什么孽啊!”
所谓天高皇帝远,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。
秦富看着一直皱着眉头的柳岩松,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,认真对他说道,“虽然事情有点匆忙,但该有的什么都不会缺了你的,从今往后,这个世上就再没有柳岩松了,有的只有蒋岩松。”
其实过了县里的衙门,就等于现代去了民政局领了证,一切都尘埃落定了。
柳岩松在心里念了一遍蒋岩松,心里仿若枯木逢春般,生了丝丝缕缕的欢喜,只是他已不是原来的自己,自然不会想的那么简单。
车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,沉沉的落在耳朵里,柳岩松捏着衣袖,侧头看着被车帘遮住的街道,“我说过了,你不必可怜我,人活着还有许多事情要做,我不会想不开,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。”
秦富就怕这鲁莽的做法刺激到柳岩松,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,“我没有可怜你,只是怕你以后不想嫁人,或者委屈自己随便嫁给一个人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,递给他看。
柳岩松接过去。
秦富解释,“这里面写清楚了我们成亲只是权宜之计,你我之间清清白白。”
柳岩松抬眸,露出疑惑。
“我了解过了,年龄大了若还是不嫁人,就要去战场上去了,我不放心你,所以私自做了这个决定。”这个国法,就是为了防止男子自暴自弃,自甘堕落,久而往之,一个国家的生产跟经济肯定会倒退。
“战场上也好,再说现在国泰民安,外面也无战事,自然用不到我。”柳岩松将手里宣纸叠好放在袖口里藏好,“若你实在担心,给我一个侧夫的位置就可以了,正夫……”
她如今是整个苘国男子都想得到的女人,自己只是一个伶官,没了贞操,也没了颜色,哪里还能配的上她。就是在以前,也从未幻想过能坐上正夫的位置,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。
秦富笑笑,伸手打了一个哈欠,随意回了一句,“正夫侧夫无所谓,你想要哪个都行,反正不管哪个,都只有你一个。”
柳岩松肩膀一震,低头不在说话了。他在想,那时候听她说这些话,还是对苏佾情意绵绵两情相悦时,如今自己有幸能入心了,心里却一阵酸一阵怅然。
回了府,看到门口红灯笼高高挂,红绸锦缎飞扬,大红喜字对对贴,仅有的十来个下人都喜气盈盈的迎在门口,个个新衣新鞋子,见面了就簇拥着两人往里面走。
秦富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,身旁的柳岩松有点无所适从,她就伸手捏了捏他的手,低声说,“虽然是权宜之计,但这是你的婚礼,该有的都会有,条件有限有点简陋,见谅。”
富平看着一切,“吉时快到了,快进去吧。”
一块红盖头遮住了柳岩松的视线,一头绸缎塞到了他手里,多年前的梦境真实出现,他只觉得脚下踩了一团棉花,软软的已不会走路。
秦富走在前面,回头看了看熙熙攘攘的大街,那时候阳光正好,她也形容不上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情绪,只有那光芒刺进眼里,一路照在心上,她再也不必忐忑不必纠结,因为自己已写了结局。
这场婚礼没有宾客,就自家府里的人摆了几桌,拜过天地后,秦富就撑不住昏睡了过去,柳岩松这才换了喜服,陪着众人喝了几杯。
宁全心直口快,喝了几杯上了头,就有点口不择言,“我家小姐那么好,整个苘国男人的梦中情人,这是几辈子逗求不来的好福气,你也就别整日拉着一张脸了,不然谁都不会喜欢……”
柳岩松摸摸自己的脸,有些茫然,自己整日都拉着脸吗?
富平将宁全手里的酒杯夺过来,“从今往后,柳公子就是老爷了,你若是尊卑不分,这个府里也容不得你了。”
宁全酒醒了一半,吓出一声冷汗,惨白着脸不敢说话了。
最后席上也是不欢而散。
秦富下手果断,跟有鬼追一样成了亲,从上京一路跟来的人来不及反应,等消息传到上京后,自然是一场轩然大波。
等到了五月,从上京跟来的势力都撤了回去,晚上林枫才敢出来见秦富,“那些人都走了,你现在预备怎么办?”
秦富,“我们也该走了。”
柳岩松在一旁学习练大字,眉头皱的紧紧的,他从小就不喜学习,看到书本就头大,能逃多远就逃多远,要不是秦富要求,他是打死也不会坚持那么久的。
林枫,“我呢?”
秦富瞥他一眼,转而绕到柳岩松旁边,拿起他的字看了看,嘴角不由微微勾起,看着他局促的样子,心里微感安慰,“你一个杀手阁的阁主,整日来给我当保镖,还被卷进了这场风波,皇上要是心眼小点,往后的日子,你也好过不了。我虽然杀不了你,但这样也算好,说来我也欠你很多,够了。”
“现在我已成亲,以后自然是好好过日子,若哪天睡着了再醒不过来,就让他们将我烧成灰烬,扬在风里,自由自在的。”
林枫点头,果然再不出现。
柳岩松像是没有听到这断对话,有些恼羞的将自己的作品从秦富手里抽出来,压在桌子最下面。
秦富拉拉他的袖口,“你怎么整日穿的灰沉沉的,平白老了好多岁,以前不是最自恋的吗?”如今也敢提提从前了。
柳岩松将袖口从秦富手里抽出来,轻轻抚平,“现在已经为人夫了,自然要穿的稳当一点,这个颜色挺好的,我喜欢。”
“可我不喜欢。”秦富双手环胸盯着柳岩松看了许久,直让他差点落荒而逃,这才长舒一口气,“以后你也跟着我一起护肤,等皮肤漂漂亮亮了,就奖励你一张我的画作,以后可是千金难求的!”
说一道二的拐弯抹角,还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心里有别的想法。柳岩松心里感动,犹豫了好久,这才伸手摸摸秦富的脑袋,“好。”
说是离开,就真的在某一天启程了,这个不大不小的府是租来的,奴侍也是短期请来的,走的时候也利索,本来还想待两天,可百姓不知怎么都知道了秦富跟柳岩松在这里,一个个跟闻香而来的蜜蜂一样,整日在府周围转来转去,还有许多酸溜溜的情书如雪花一样飘来飘去,柳岩松有点不开心了。
于是在某天清晨静悄悄的离开了。
秦富很好,好到让柳岩松有种错觉,仿佛看到了自己跟她就是真正的夫妻,她赏花时浪漫感性,听曲时慵懒惬意,偶尔幼稚时生动纯真,笑容一直在她脸上。这个世上很多苦难坎坷,每个人都过的不容易,偏偏她就是将洒脱自在当成生活目标。
他才知道日出日落的宁静悠远,才知山河青山的绵延巍峨,知花香满园,知各处习俗神秘有趣,知人生百态,知人的渺小,宇宙的浩翰。
秦富从不吝啬自己朝前的知识,看到什么,想到什么,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闪电雨水大雾是怎样形成,天外天,地下地都褪去神秘面纱一一讲给柳岩松听,兴致来了,还会教他说几句英语,宁全也好奇要学,后来竟发现他有极好的语言触觉,他也十分感兴趣
第222章 :锦瑟[1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