害身亡……她是我的表姐。我幼时和她一同读书,她教我写字作画……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,才学远在我之上。我听闻她的死讯,半天回不过神来,请殿下原谅我的失职。”
华瑶好像很理解他似的:“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金小姐不幸辞世,可怜可叹,你身为她的亲属,自是痛心刻骨,我只愿你早日从痛苦中解脱,又怎会责怪你呢?”
金玉遐还没答话,沈希仪便恭维道:“殿下如此宽待近臣,真是旷古未有的浩荡之恩,百年不遇的君臣之义,可仰可敬。”
窗外的斑驳树影落到了软榻上,沈希仪忽然站起了身子。她从金玉遐的面前走过,“砰”地一声跪在了华瑶的脚下:“邸报刊登了驸马卢腾的讣告,京城正处于大乱之中。天下大乱之后,必有天下大治,大乱大治之后,必有太平盛世。倘若殿下不弃,微臣愿效死力,奉您为社稷之主。”
“快快请起,”华瑶扶住沈希仪的手臂,“你我已是同心同力,我待你亦如自己人一般。”
沈希仪出身寒门,举止却是十分的端庄,比起金玉遐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她调香的本事也很高超,每一根发丝、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幽淡的莲花香。华瑶与她亲近片刻,难免有些飘飘然。
沈希仪的声调更轻柔:“请您继续进军,尽快收复邺城、庚城、宛城……乃至整个秦州。只要您夺取了秦州,那凉州、沧州也将归顺您。”
华瑶却道:“时局动荡,我还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。我入驻彭台县也没几天,这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都往彭台县跑,你打算如何安顿他们?倘若你置之不理,那在下个月的邸报上,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。”
沈希仪笑了一声:“区区骂名而已,我怕什么,难道您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人吗?您把我当成谁了?”
自从华瑶入驻彭台县,沈希仪就格外关注华瑶的动向。
这些日子以来,沈希仪打探到了不少消息。
沈希仪听说,华瑶的身边曾经有个谋士,名叫“杜兰泽”。
杜兰泽年轻貌美,才高八斗,但她体弱多病,身形也清瘦的像是扶风弱柳。华瑶怜惜她、器重她,经常与她同桌而食、同路而行,她在华瑶心目中的地位必定非同寻常。
后来,杜兰泽离开了华瑶,改投了三公主高阳方谨。
沈希仪怀疑杜兰泽与华瑶仍有联系。
沈希仪故意提起“弱不禁风”,原是想试探华瑶的口风。华瑶似乎察觉了沈希仪的意图。华瑶收敛了笑意,轻声道:“你这些话,从何说起?”
沈希仪跪在华瑶面前,伏地叩拜:“我一时情急,多有失礼,望殿下恕罪。”
华瑶轻轻地敲了敲软榻的扶手,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:“我本以为你和我同心同力,现在看来,你和我应该是互相依靠又互相猜忌。彭台县被叛军围困了三个多月,我率兵剿灭了叛军,这其中的艰险,没人比你更了解。”
沈希仪连忙道:“微臣感激您的救命之恩,却不知如何报答您。您在民间极有威望,您的仁心义举也是微臣亲眼所见。请恕微臣冒昧直言,君王之圣德,恰如日月之辉光,普照万民,泽被天下。当今的诸位皇子或公主之中,唯独您有君王之像……”
华瑶打断了沈希仪的话:“我确实救了你的命,但你也不用把这一份恩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,我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。”
沈希仪再次叩拜:“殿下的大恩大德,微臣铭心刻骨,没世不忘。”
华瑶依旧散漫地斜坐在软榻上,语声不急不缓地说:“你也看到了,在本月发行的这一份邸报上,彭台县的胜仗与我无关,方谨夺走了我的战功,朝廷把功劳算到了一群窝囊废的头上。”
话到此处,华瑶的神态与初时大不相同。沈希仪抬头看她一眼,竟不敢再与她对视。她双目之中的一切情绪,就仿佛是消散的云烟一般渺无影踪。
她毕竟是高阳家的公主。纵然她不是无情之人,她的情意也淡薄得很。她能容忍臣僚的冒犯,却不会忽略君臣之别、尊卑之分。
沈希仪有些惘然。她斟酌着说:“内阁擅自专权,朝纲荒废已久……”
她一句话还没讲完,华瑶再次打岔道:“你知我知的事情,没必要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重复。朝廷现在夺了我的战功,将来就敢削了我的兵权,但我的手里不只有这一万兵马,沈希仪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沈希仪的呼吸略微滞涩了一瞬。
沈希仪确实十分感激华瑶,但是,沈希仪也有自己的私心。
沈希仪在彭台县扎根多年,她对彭台县的感情极其深厚。她知道华瑶必将造反。彭台县不能被华瑶当作大本营,彭台县的民众更不能沦为华瑶的垫脚石。
沈希仪之所以劝说华瑶出兵,是希望华瑶率领一部分兵马离开彭台县,另择一座更好的城池。华瑶所在的城池,必定是叛军围攻的重心,那彭台县就能得到休养生息的良机。
华瑶看穿了沈希仪的心思,故意说起了“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”。
沈希仪方才还没反应过来,现在,沈希仪回过味了,华瑶是在威胁她。没了华瑶的兵力支持,十几万流民将会为彭台县带来一场血光之灾。
原来华瑶与沈希仪的交锋,从她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开始了,沈希仪的寒毛立了起来。倘若彭台县再次遇险,朝廷也无力支援,京城仍处于动荡之中,彭台县经不起风吹雨打,那满城的百姓又将遭受怎样的劫难?
文臣的纸上谋略,终归抵不过士兵的刀剑。
沈希仪权衡了一番利弊。她躬身垂首,长跪不起:“殿下运筹于帷幄之中,决胜于千里之外,令人钦佩不已。微臣听了您的话,茅塞顿开。”
华瑶道:“你还想试探我吗?”
沈希仪道:“微臣不敢。”
华瑶淡淡地笑了笑:“如此甚好,你我之间不该有任何芥蒂。你刚才说什么弱不禁风,我倒要问问,你心里想的是谁?”
沈希仪未有迟疑,开口报出了“杜兰泽”三个字。
出乎沈希仪的意料,华瑶竟然说:“杜兰泽是方谨的人,你为何要提她呢,难道你和方谨有什么关系吗?”
沈希仪还没回答,华瑶自顾自道:“按理说,军队打了胜仗,地方官员奏报朝廷,朝廷才会嘉赏战功……”
沈希仪端端正正地跪坐着,坦然承认道:“是,您的推断准确无误,我隐瞒了您的功绩。您打了胜仗,拯救了数十万百姓,而我告捷的奏章上,却没有提到您的名字。”
华瑶不怒反笑:“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才。”
沈希仪向她行了一礼:“承蒙殿下抬爱,微臣对您一片忠心,可昭日月。内阁把持着朝政,权势正盛,以微臣之见,如今的局势对您不利,您只能避实就虚,韬光养晦。”
沈希仪说得好听,华瑶仍是半信半疑。
华瑶的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。当年晋明纠缠沈希仪的时候,言官纷纷上奏,痛骂晋明的胆大妄为,那究竟是言官们义愤填膺,还是哪一位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?这一位大人物与沈希仪又有何种联系?
晋明逃出京城之后,没过几日便抵达了山海县。晋明不敢让他的军队提前来山海县接应他,是不是因为山海县附近也有他不想惊动的人马?
如此想来,晋明削减了彭台县的军资军备,并不只是为了泄愤。他综合考量了不少问题,却还是死在了华瑶的剑下。
华瑶忽然坐直了身子。她紧紧地盯着沈希仪,沉声道:“京城动荡不安,秦州叛乱未平,如你所说,天下必有大乱。你必须忠心耿耿为我办事,才能保全自己、保全整个彭台县。良禽择木而栖,良臣择主而侍,凭你的聪明才智,也无须我再多言。”
沈希仪毕恭毕敬道:“多谢殿下指教,微臣谨当遵命。”
第 119 章 野眺遥相忆[2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