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:“你去裕王府走一趟,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裕王,还有这句话。”
嘉靖指了指朱笔。
黄锦连忙走到御案前,将一张空白的纸放到托盘上,捧起托盘,又拿了朱笔来到八卦台前,将托盘呈给嘉靖,再将朱笔递了过来。
嘉靖朱笔一挥,在纸上重重地勾抹。
“日月明,山河静。”
什么意思?
黄锦是没明白。
于可远也看不到。
黄锦带着这张御批过的纸,和于可远离开了玉熙宫。
他们一个要出宫回家,一个要赶去裕王府,一路相伴,一路沉默。
临到宫门口时,黄锦没憋住,问道:“于大人,咱家不明白。”
于可远心里偷笑,就知道这家伙按捺不住,问道:“公公不明白什么事?”
“明明无事发生,你在山东这样一搞,把陈娘娘的家人得罪了,让朝廷再起风波,主子为何不罚你,反而要赏你?”
“公公,皇上以何名义赏我?”于可远问。
“主子这倒没说……我竟也忘了问。”黄锦摸了摸头。
“旨意已经下达,却没说清楚原因,难的便是吏部官员,吏部尚书最近频频变化,一年已有三任,分别是徐阁老,高阁老和新任的郭朴郭大人,公公以为,郭大人会以何缘由为我升迁?”
于可远这番问题,将黄锦问得一头雾水,有些着急道:“你就别和咱家卖关子了,快说!”
“六部九卿的堂官中,郭大人的资历相当老,入朝为官的时间并不比徐阁老和高阁老短,他一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,无论在倒严上,还是万寿宫修葺一事,他既为皇上考虑,也为百官和百姓考虑,能做到刚正不阿。因而这件事交给郭大人,由他做,无论徐阁老和高阁老,都不会挑出错来。”
“但到底没有缘由,山东的事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。”黄锦还是不明白。
“所以封赏先到但不亮,功劳后来而简得。”
黄锦眼睛一亮,“你是说,郭大人会给你安排一个唾手可得的功绩?”
“大抵便是如此了。这样一来,封官加爵便顺理成章。”
黄锦点点头,“这倒是郭大人的作风。但你还是没有说清楚,皇上为何赏你。”
“公公,百官今日为何要闯禁门进谏?”
“为了宛平县,但也不全然是为了宛平县。”
“说到底,是国库空虚,如今户部被推到风口浪尖,而矛盾便是为皇上修葺万寿宫。户部迟迟做不出决定,就是因为百官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事上。怎么办呢?转移矛盾,找个……”
于可远后面要说的话,没有说出口。但黄锦已经明白他的意思,找个替罪羊。陈娘娘是裕王的人,而裕王又是嘉靖帝的儿子。若陈娘娘的胞弟能站出来将这些事情都抗下,既能解了户部的围,牺牲一些宫里太监和户部官员,也能顺理成章地让百官将矛头从万寿宫上移开,很多事都能做下去。
说到底,百官不是非要跟皇帝过不去,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交代,一个能安抚人心的交代。而皇亲国戚贪污枉法,对皇帝的名声影响最小,收益却最大。
当内部矛盾难以调和时,激发外部矛盾,往往能起到制胜效果。
于可远笃定嘉靖帝会这样做,所以在知道李王妃计划后,不仅不加阻拦,反而着手主动筹算此事,豪赌一把。
结果也正如于可远预料的一般。
朝廷需要福远织坊赚钱,嘉靖帝又顾念世子不能严惩李王妃一家,还可借着陈娘娘胞弟推进万寿宫一事,暂时转移了朝廷的主要矛盾,除了受难的陈娘娘,其他人都皆大欢喜。
当然,裕王爷也要受些批评指责,但这都是无关大雅的小事了。
“咱家明白了。”
黄锦瞪着眼睛,谨慎地说道:“海瑞要奏报的,也是这件事吧?若由海瑞奏报,将事情直接扯到裕王身上,再往司礼监和户部身上泼脏水,不止不能平息此事,连着宛平县死人,恐怕真要出大事呢!”
难怪嘉靖帝会当着海瑞的面,把奏疏烧掉。
但包括于可远,也包括黄锦在内,他们无法领会嘉靖帝为何仍要饶恕海瑞,甚至放权给他,让他查清真想。
更令人不解的是,明明已经交代海瑞彻查,又给黄锦一封纸带去裕王府,让裕王自己处理此事……
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
还是说……让海瑞调查只是面子工程,真正能影响事情结果的,还是裕王……或者说是这张纸?
黄锦想着纸上的六个字,却怎么也想不明白。
而对此事心存疑惑的于可远,也因为没看到那六个字,暂时猜不到答案。
但他可以笃定的是,事情绝对不会朝着嘉靖帝预想的那般结束。或者说,一切才刚刚开始,从嘉靖帝烧掉海瑞奏疏的那一刻起,大明朝的天就要变了。
海瑞这柄利剑,必将以刺破天为开始,也将以刺破天为结束。
……
裕王府。
裕王单独接见了黄锦,也从黄锦手中看到了那一页纸。
日月明,山河静。
因为吏部那边现在还没收到嘉靖的旨意,关于于可远即将升迁一事,黄锦只字未提。裕王询问嘉靖对于可远的处置,黄锦也只是回道:“主子天人之思,怎是我这个做奴才能够揣测的。”
更给裕王增添了几分疑虑和忧愁。
他苦思一个时辰,也没有想出个头绪。但他不愿意向李妃请教,从他知道李妃算计陈妃,甚至暗中插手朝政开始,一种无形的隔阂便从他与李妃之间产生了。
思来想去,他只好深夜喊来徐阶、高拱和张居正。
徐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,这才明白过来,嘉靖一竿子扫下来,竟不惜伤到自己儿媳妇身上,也要住进万寿宫,立时变了颜色,沉默在那里。
“忝列首辅,我如何不想为君父分忧。”徐阶此时的语调已经分外悲切,“刚刚陈洪下令毒打百官,皇上不闻不问,显然是默许了。现在又欲以陈娘娘胞弟转移朝廷矛盾,不顾前方战事,不顾百官俸禄,甚至不顾宛平县灾民,一意孤行,只为乔迁万寿宫。我愧对列祖列宗,愧对大明的栽培啊!”
话说完,徐阶已然嚎啕大哭。
高拱并不知于可远和李王妃的这些谋划,本是性情中人出的他,先是震惊,接着泪水便停不住地往下流。
张居正并未表达态度,他心底其实是赞许的,但看到徐阶和高拱如此,也只能在旁边掏出手绢假装挤挤眼泪。
“可事情总要看个明白。”裕王也抹了抹眼泪,“父皇的意思都在这张纸上,我思来想去,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只好深夜请三位师父入府一叙。”
徐阶高拱和张居正这才望向那张纸条。
裕王又问:“如何解释?”
徐阶和高拱纷纷收回目光,眼中已然有了深意,却都没有说话。
张居正眉头一挑,眼底似有一丝担忧转瞬即逝,对裕王:“王爷,倘若没有这张纸条,您知道此事,打算怎么处置?”
第198章 日月明,山河静[2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