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 这样的伤,终究是太重了。
而韩兆所伤,竟比她更甚。
他身上细细密密缠满了麻布和细布,便连手掌,也都是如此。张太医看到韩兆手掌之时,纵然行医多年,亦是面色骤变。那般惨状……
到如今,亦都在萧静姝脑中,挥之不去。
便连张太医都直言。
这般伤重,还能带她破顶而出。
此等情形,世间少见。
萧静姝靠在龙床之上。
身后是层层软垫。
她将舌底参片吐出,浑身上下,已是疲累至极:“……今日,孤已下令,令金吾卫举国之内搜寻,彻底清除柳家余孽了。”
“圣人……”
韩兆艰难出声。
他想要抬手。
萧静姝却只苦笑摇了摇头。
她轻声道:“莫要动。这样,伤能好得快些。”
她的声音,全然不似方才在太和殿上,面对众臣,挥斥方遒。
只有现在,才能听出,原来,她也是个经历了那般火海,那般炼狱的肉体凡胎。
她道:“孤别无办法。孤后宫之中,除却贵妃,其余大多嫔妃,也都和前朝有关联。孤可以不宠爱她们,却不能无端杀死她们。除夕,有近半数宫宴上的妃嫔都死在殿中,这些人和前朝息息相关,齐安林之祸方定,但孤知晓,他一定仍在虎视眈眈。朝局,已是不能再不稳了。孤不能有事,孤也必须,要给那些臣子们一个交待,也给还活着的金吾卫们一个交待。否则,便是众人离心,从今往后,孤掌难鸣。太子死了。这是平息不了他们怒火的。只有柳家。只有用柳家……”
她说着话。
背上被火灼伤的麻痒和疼意如跗骨之蛆,细细密密,卷向全身。
她一动未动。
仿若这样,才能更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。
她低声:“……孤是圣人,孤应当平衡朝局,平衡一切。心软,非帝王之道,心狠,亦非帝王之道。帝王之术,是平衡之术,是在平衡之上,恩威并施,成万万人至尊之术。孤以为,孤并未做错什么,但为什么……”
她声音忽然轻了些。
她说:“为什么,太子要将毒酒,给孤呢?”
韩兆无法给她回答。
无人能给她回答。
她道:“孤昔年,在凛王府的时日不多。却也曾见过他数次。孤同他不算熟识。登上皇位以后,孤怕被发现端倪,不愿旁生枝节,更对他疏离了许多。只是,他曾咬过孤,他曾叱骂过孤,孤也知晓,除夕之事,当是另有隐情。若此事全是皇后和柳家人设计,他们不会将太子也搭上……只是,孤却仍是不明白,为什么,孤的母妃,孤的太子,孤的皇后……疏离孤,忌惮孤,都不要紧。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,都想要孤……死呢?孤同他们,是有何样的仇怨,何样的……不共戴天之……”
她忽然笑了一声。
那笑声在空荡寝殿之中,格外清晰。
龙床很大。
她纵然穿着朝服未脱,但她靠在龙床上,却仍只是极小的一角。
她闭了闭眼。
低声道:“……纵然对孤是如此。但……他们对哥哥,却为何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发低下来。
她微垂下头。
帝王的冕冠还未摘下。
玉珠一颗一颗串着,在她眼前。
珠旒晃动。
萧静姝未再出言。
她身侧,韩兆躺着。他浑身都是伤痛,麻布之下,每动一分,便蚀骨灼心。
他用完好些的那只手,慢慢撑起身体。
他艰难地半坐起来。
另一只裹满了麻布的,血肉模糊的手掌,极轻极慢地,掀开她脸颊前的珠旒。
玉珠串成的珠帘被他拂到一边。
他狼狈的脸同她对视。
他们皆是一般无二的苍白,一般无二的带着累累伤痕。
她眼前,不再只是珠旒了。
她带着冕冠,但她眼前,此时此刻,终于有了除珠旒之外,别的东西。
殿内烛火盈盈。
他看着她。
珠旒被他拂着,渐渐停止晃动。
那只手,平素里修长有力,指节分明。
现下包了层层麻布,已然看不出原来模样。但萧静姝却仿佛还能从里面,闻到当初,横梁坍塌之时,那鼻尖,皮肉灼烧的味道。
他脸上也伤着了。
为了方便治疗,他没带易容泥土。
他就这样,无遮无挡,无挂无碍,同她隔着空气,呼吸在一处。
萧静姝忽然想要笑一下。
但她脸上皮肉疲惫,竟连这动作也困难。
参片没了。
她微微转头,看向他抬起的那只手。
手上麻布离她只有咫尺之遥。
她忽然低声问:“韩元。”
“嗯。”
“疼吗?”
她望着他的手。
她的声音很轻。
而后,她听到他在说话。
他的声音又低又缓。
却全是肯定,没有迟疑。
他温柔地说:“不疼。”
第141章“不疼。”[2/2页]